洞庭湖上的雾

我总认为雾是从洞庭湖中心一点点地向外弥散的，因为起雾时，我的目光达不到湖心。船行到湖面中心时，又觉得雾在从湖四周慢慢向中心聚拢，以至于湿意越来越浓、以至于视距越来越短。在头发、眉毛甚至睫毛上都沾满晶莹如露的小水珠后，船已在湖里如无头苍蝇般左冲右窜地转了好久，才知道，在有雾的洞庭湖里，有仪表也难以找到正确的前行方向。

其实我很喜欢洞庭湖上或如轻纱笼罩、或如轻烟袅绕的朦朦薄雾。

如轻纱时，洞庭湖如同一个神奇的魔法师，慢慢地、慢慢地把轻纱从湖面扯起，慢慢地、慢慢地熟悉的风景变得柔和，明明是实实在在的实景倾刻虚幻如画。薄雾笼罩下的洞庭湖连同它拥有的一切便是隐印的水墨江南，不容置疑地给我心中的印象朦胧美来了个质感的提升。

如轻烟时，它灵动如飘落凡间的浮云、又俏皮如少女虚揽的纱巾，一缕缕、一丝丝，轻盈飘逸的或缠于林间树梢、或绕于村庄半腰，似在半空飘浮、又似在堤外苇林聚会，等你细看时却又四处飘散，曼妙如霓裳舞中那群舞动的身影。我是如此醉心于它的美妙，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希望它能稍作停留，让我轻挽于臂间，它却忽远忽近，似有若无。这从仙境中偶尔飘落下来给人以无尽遐想的仙女们的纱巾，宁愿很大限度将我包围，终究不肯在我这俗人身上停留半分。轻雾迷漫中，只见我左追右赶着的略见笨拙的身影……

此刻，眼前的雾不似薄雾般透着浅浅的半透明的白，而是带着实感的浅灰，这让我对洞庭湖中的浓雾是多了几分恐惧，虽然它们的身姿仍然轻盈。站在船头，湖水轻拍船底的声音安抚不了我焦虑的心。看着渐浓的迷雾，有一种被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所产生的烟尘裹住般的窒息。

甚至有些讨厌这让我迷失的浓雾，极目四望，烟雨茫茫，熟悉的一切隐在云雾深处，根本无心欣赏“山岳潜形”的所谓美景，因为茫茫浓雾中我不确定，船从这个方向走是会靠近我熟悉的哪片洲，还是哪丛苇；我不确定，此刻我是原地打转，还是正与我所要的方向背道而驰；或者在这洞庭湖中会不会有什么突然撞上我乘坐的船，虽然船上的音响正嘶吼着过时的流行歌……

我不时抬头望向天空，希望太阳的光芒会猛然撕裂这围绕眼前的恼人幕幛，可是除了渐浓渐湿的迷雾，我只看见天也茫茫、水也茫茫……

先生看我焦灼不安，伸手轻揽我肩，让我靠近他宽阔的胸膛。他应是知道，在这漫天浓雾中，我又极度缺乏安全感了，才用行动告诉我，一切还有他。紧张、惊恐之心缓缓平复，我倚在先生身旁等待……

船终于放弃了无谓的挣扎，揣摸着找了个方向，想暂时靠边停靠，等待日出雾散。船老板凭感觉慢慢摸索着，还真让他找到一个洲子靠边停住了。

浓雾终究没敌过太阳的万丈霞光，不甘地从湖面一层一层向外逃窜，慢慢地看见了不远处静静停靠的一只挖沙船，慢慢地看见洲子上的芦苇，五十米外、百米外、数百米外的景物渐渐清晰，才发现船果真在浓雾中背道而行七、八里。

看清方向，缓缓前行。到达码头时，回望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洞庭湖，清清透透，仿佛刚才的浓雾只是我臆想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