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散文)
简，我乐意用简这个词，似乎多一个字都显敷衍。比如简练，总觉透着加工的痕迹，不纯粹；比如简洁，又过于拘谨，格局空间小了些。
简是冬天的树，繁花绿叶尽去，只留硬硬的枝干，抵御风霜严寒。
天寒山瘦，山间旷野，再无绿意浩荡，繁花织锦，只有苍山嶙峋的脊背裸露着，稀疏的荒草掩不住那块块顽石，只有小叶杨带着倦意的金黄强撑着身体，就连风也简化了旋律，如刚刚学会吹箫的孩子吹出的单调的音，不断重复着，固执地在天地间张扬。
难得有雪的飞舞制造着冬日的浪漫和华丽，让心野回味曾经有过的美妙情怀。
在回味中，熬过这一季，重新迎接生命的又一个轮回。
简是一个老妇的心思，韶华褪去，心也放空，满眼是疏疏朗朗的天高地阔，所有的心思都藏不住，也不必掩藏。因为曾经的小心事、小恩怨都差不多遗忘了，什么都简化了，往事简化为无词的歌吟，那些深藏的心思也简化为石，那硬度便经得起摔打和挫折。
突然想起简这个词，原因也很简单。跟随作协的几位老师去采访唱蹦蹦戏的常莲香老人，回来没事就听听常莲香老人唱的《十二月花名》这个唱段。奇怪老人八十有余，居然能一口气唱下来，没有忘词，没有停顿。
老人的一生经历了多少事啊，记忆力还这么好。我想，一定是老人把所有的事都删繁就简，只记得这美好。戏韵戏文已经融进了她的生命中，血液里。
谁的青春没有伤？谁的生活里没有沉淀的垃圾和毒素？唱戏的老人一样有这样那样的困惑和伤痛。可是，我们从老人的神态中看不出往事的伤痛，慈祥的面容，善良的品性，一言一行都让人感到暖意。
老人微笑的嘴角皱纹深深，说话依然爽快。身边的老伴已经半痴，虽然手里拿着二胡，当她唱歌时想为她伴奏，但是什么都拉不出来了。旋律在老人的脑海中消失了，老人喃喃自语：“都忘了，手生了。”
两位老人妇唱夫随，一直都是常莲香老人唱戏，老伴为她伴奏。两个人携手走过多半辈子，唱蹦蹦戏已经成为两位老人生活的一部分。虽然常莲香的老伴已经无法完整地伴奏一首曲子，但是她还是让丈夫拿着二胡比划着，说这样让他觉得自己活得还有意义，免得寂寞。
老人伴奏不了，常莲香老人只能清唱。我拿着手机边听边录，眼睛发酸。
《十二月花名》这个唱段，用十二个月的花起兴，讲故事，评是非，教化人心。戏词中涉及的人物和故事总合起来有五十个之多，包括三国故事、神话故事、佛教故事、历史演义、民间故事等。一句话概括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都有其道德与因果的内核。
这些宣扬善良及道德的戏文究竟能起多少作用，我不得而知。至少在我自己，血液中一定有道德的因子发酵过。
两位老人居住在老屋里，不愿意跟孩子们去住。老人的屋子墙和顶都熏黑了，她们无力再做清洁，只能保持很基本的生活状态。但是，院子里的花却开得艳，老人说自己喜欢花，那艳丽是生活中的亮色，就像老人唱的戏，戏温暖了老人的生活，也照亮了老人的心灵。
被老人的戏照亮的还有我自己。
采访常莲香老人，让我明白了生活的本来意义。宗教也好，道德也好，法律也好，都是引导人向善向好的。但是，如果说我们的生活是一场修行的话，那么，总有妖魔鬼怪在修行的路上等着我们，想躲也躲不过。
受伤了，我们就要舔好伤口继续前行，毕竟，修行的路上不光有妖魔鬼怪，还有美好的风景，还有善良的人们。要前行，就得与这个世界讲和。
清除心灵的垃圾，让简约成为一种生命的形式。人在浮世中打捞，把心弄得疲累，把事弄得复杂，就像在宣纸上泼洒笔墨，涂得越深越厚，画面越是不堪。
索性丢掉包袱，与往事告别，腾空自己，丢掉心灵的垃圾，简简单单生活。
生命与道德本来就是这么简单，在过去那个缺少娱乐道具和场所的时代，唱戏是很好的娱乐形式了。人们口口相传，音韵婉转悠长，但唱词一定是极简的。这简让我对这些老的乡村戏曲及其老艺人们油然而生敬意。
大道至简。简约这个词甚合我意，婉转，有弹性，进退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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