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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长在石岩上的皂角树

来源: 文学网创新 时间:2021-06-27

一棵长在石岩上的皂角树

那是我见过的很好一棵皂角树。方圆我去过的地方,没有再见过第二棵。

那是一片长满乱石的山岗。山岗上是一层一层不规则的层岩和乱石。那乱石和层岩缝里,只生长着生命力极其旺盛的灌木和刺丛。还有,那些不厌其烦地爬上石缝、又不需要多少滋润的青苔。山上看不到一棵树木。

据说,那层岩缝里,也曾生长过一些树木的。但都低矮、扭曲、形容枯槁。后来被砍了以后,便再没有长出树来。

这山岗,当地人直呼其“石山”。

这“石山”,原本归属于同一个队,辖三个自然村。三个村相距近一里来路,村子又小。只因同出一门,三村同姓,便被划在同一个集体。后终因相距太远,分配和核算皆不方便,又因体制缩小,便又被划分为三个队。

于是山、塘、田、地,所有能分的便都按三个队分了,唯独那片“石山”,因啥也不长,便一直没分,约定为三个队共同拥有、共同使用。谁也不干预谁。

当然,能使用的也只有石头。还有那山上的荆棘和刺丛、以及那些长得不如砍得快的灌木。有时候,甚至连那些长满尖刺的刺蓬,也被人砍掉作了柴禾。

像这样一座既没归属,又没人维护的“石山”,它还能长出什么。

但让人想不到的,就在这样一片只长石头不长树木的乱石堆里,却一直保留着一棵皂角树。似乎从来就没人试图要砍掉它。

我不知道,是否该为它庆幸点什么。是庆幸它顽强而坚韧的生长呢?还是该庆幸它浑身长满的尖刺,让人疏于接近或不敢接近,并有幸被保留着。

皂角树斜斜地生长在石崖上。树根裸露,却又深深地嵌进石缝、及石缝中覆盖的泥土里。树干或树枝,长满坚硬而尖锐的三叉一体的锥形尖刺,让人摸一下就有一种想把手缩回的感觉。树身侧向崖畔的一方倾斜,仿佛要俯瞰崖下的深度。

崖不深,崖下是土层。土层的一面是坡,坡上开了口石灰窑。石灰窑还是三个队合在一起时共同开的,现在仍为三个队共同使用。每年冬闲时,每个队轮换着烧上一两窑石灰,以备来年春耕时洒在水田里,改良土壤。

烧石灰用的是当地自行开采的一种低劣的煤。这煤含硫量极高,点燃后只见烟不见火。当地人并不叫煤,只称其为“炭”。而“煤”,是远远地从外地兑回来的,只用来烧火做饭的。无烟,他们才称其为煤。

每次烧石灰的时候,那石灰窑被点着以后,便远远能看到窑顶上冒出一股浓浓地白烟。那浓烟会持续三五天。而三五里之外,都能闻到那浓浓的、呛鼻地硫磺气味。

那浓烟飘过石崖,飘过皂角树,越飘越高,越飘越远。那皂角树却似乎未受到任何影响。我不得不佩服,这皂角树顽强地生命力和耐受力。据说,皂角树有净化空气的作用。

*一次认识皂角树,是小时候放牛的时候,被小伙伴们带到那棵皂角树下,捡拾掉落在地上的皂荚。伙伴们说:“这是皂荚,可以拿来洗衣服、洗头发,洗得干净。”我似信非信,只抬头望了望那长得跟我身子一样粗的皂角树,却看到树叶早已落净,树上只挂着一片一片、刀豆似地深褐色地皂荚。有些还没熟透,便泛着淡淡地青色。没有人敢爬上树去摘下它。那树枝树干上爬满的尖锐地深刺,让人看一眼都感到害怕。便只能捡拾它掉落在地上的熟透的皂荚。

后来,确认皂荚具有洗涤的作用,是从母亲那里得到证实的。

那天从学校回家,吃完饭正准备上山放牛,母亲忽然说:“家里的肥皂都用完了,一时又没钱买。”接着对我说:把牛赶到石山那儿去放吧,那儿有一棵皂角树,去树下捡些掉落的皂荚回来,给洗衣服。”

我问:“皂荚真能洗衣服么?”

母亲说:“能,还能洗头发呢。”

后来,我便拾了些皂荚回来。看母亲拿了皂荚往泡了的衣服上搓,还真能搓出肥皂一样的泡沫来。母亲说:“本来该捣碎了淘了水再洗的,但那样费事,不如就这样拣了有污渍的地方搓,还省事些。”

正说着,邻里二婶过来了,看着母亲手里的皂荚,便对母亲说:“哟,让孩子拾了皂荚回来了呀,给我两片。”说着,便向母亲要了两片皂荚,回了自己的家。

她回到家,便把皂荚掰碎,兑上水,倒进一个陶罐里烧。待到水烧开,沸水从陶罐里溢出来,她便撤了火。待水稍冷些后,便把水从陶罐里倒出来,倒进一个盆里。盆里搭着一块毛巾。倒出来的水通过毛巾过滤以后,她便倒掉过滤在毛巾上的皂荚渣。然后洗干净毛巾。

我问母亲:“她这是要干啥呢?”

母亲说:“她这是在熬皂荚水洗头发呢。”

想起我在山里捡皂荚时,不小心摔倒,手抵在皂角树上,差点碰到那树上的尖刺,我心里仍然有些后怕。我不自觉地摸了摸那手指,嘀咕着说:“就知道占小便宜!”

母亲听了后,却对我说:“男子汉大丈夫,要大度些,别什么事都去计较。”我不记得,我当时是否听进了母亲这些话。

我想,在当今这个崇尚、讲究原生态的时代,如果能拿皂荚洗衣服,那应该是很原生态的了。

皂角树下的那口石灰窑,每年不知要烧掉多少石头。每次当炸石的炮点响以后,便偶尔会有碎石擦着皂角树的枝叶飞过。也难免会有折枝损叶,使一棵树看上去显得并不茂盛。但这些,却并不影响皂角树的生长。老辈人说:“皂角树的材质,坚韧坚硬,没那么容易损伤。”

只是那被炸开的岩层,越来越向皂角树逼近。但似乎,人们又都在有意无意的绕开着,努力避开皂角树下的那片山石。

那年,队上又烧石灰,便派了父亲去“石山”上“放炮”炸石头。临走时,邻家堂伯走过来,对父亲说:“你去到石山后,给我削些皂角刺回来吧。”

我听了,就问父亲:“他要皂角刺干嘛呀?”

父亲说:“皂角刺祛风、通窍、化瘀,能治病。”

我听不懂,便没再问。

后来,我看见父亲削了皂角刺回来,就交予大伯。大伯拿了皂角刺,就回家洗了。然后从家里拿出一条猪脚,烧了刮了、一截截砍了,然后往猪脚上打进一根根皂角刺。我好奇,便又去问父亲。

父亲说:“你大伯前些年患中风,嘴歪耳鸣,渐渐便听不见,后来他听人说,把皂角刺扎进猪脚里,炖了吃可以祛风,能治这病,于是便时不时这样做了吃。”

我听了,终是不解,便没再问。

只是有一天,我忽然问父亲:“那石山上,咋啥也不长,就长着一棵皂角树呢?”

父亲说:“也长的,只是砍了以后,就再没有长出来。”

我又问:“哪那棵皂角树咋没人砍呢?”

父亲没有回答我。也许他不愿回答我那没完了的、盘根究底地好奇。也许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没有人砍了它。

只是在他转过身、背对着我之后,我才听到他喃喃地嘀咕:“砍了,砍了就再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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