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与 自 然
曲然
大自然养育了人类,但人类从诞生的那一刹那起就一直把征服自然和改造自然作为谋取一切物质利益甚至于精神享受的很初手段,生生息息本性不改,世世代代乐此不倦,多少岁月过去了,多少人为自己在这方面所取得的成就而津津乐道。可是,当大自然在人类面前显得越来越渺小越来越脆弱的时候,正如今天,曾在大自然面前越来越表现得骄横跋扈,肆无忌惮的人类却一下子变得束手无策,越来越不知道该怎样与大自然打交道怎样与大自然相处才好。在把大自然征服之后,人类也蔫了。
在某些时候,大自然的确不得不折服于人类的巨大力量。我曾经在少年时凭自己的羸弱之躯和一把钝刀每天砍倒过数棵大树,因为每砍倒一棵能获得两个工分。那个时候,男女劳力只要一眨眼的工夫就能剃光一个山头,然后再把它垒成梯田,种上庄稼。天一下雨,这些就被冲掉了,但雨一停,甚至还等不及雨停,我们就又去垒,重新种,一声不响地与老天较着劲,老的耗尽了精力后,后生再接上。这是我们曾经很习惯的一种很普通很普遍的生产生活方式。与此同时,人类还有无数的英雄壮举。我在读初中时,学校组织全体学生背着被子,挑着米,象部队拉练一样长途跋涉到一座大山深处去接受再教育。在那里我们看到一座近两百米高的大山被从正中劈开一道六十米宽的口子,让一条河按照人的意图改了道,并且在那相对起来好象要平一点的旧的河床上造出了一垅一垅能种上点庄稼的梯田。那时,人们确实是满怀信心,要重整河山。人们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自己的抱负,常常发出气吞山河而又踌躇满志的吼声,“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但无须讳言,不少人在为此耗尽精力乃至生命后却并没有得到他们所期盼的报偿,反而时常遭到意想不到的报复,为安身虑,为衣食愁。
如果说受小农意识驱使的重整河山属于匹夫之勇的话,那么,现代工业文明则表现出了人类至少在某一个方面所具有的智力。人类利用越来越先进的科技手段从大自然中获得了越来越多的物质财富,把生活装扮得越来越美好,将世界变得越来越小,让宇宙离我们越来越近,但与此同时资源遭掠夺,大气被污染,生态受到破坏,人类在庆幸自己摘到一个金苹果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苹果树却奄奄一息了,而且还有毒液从苹果蒂上渗出来。欣喜的人们一下子又着实被吓坏了,不知如何是好。现实迫使人们来重新认识人与自然。
应该说人类确曾与自然进行过成功的合作,那是人类力量和智慧完美结合时创造出来的奇迹。很近,我有幸参观了红旗渠。当我在太行山腰那一渠悠悠清流旁漫步时,当我攀上那刀削斧砍的山崖倍感天地之尊时,当我回到宾馆读着有关资料抚今追昔时,我一直就没有感觉到那是一个工程,而是一件杰出的艺术珍品。但是,红旗渠实实在在是一个宏大的水利工程,而且是一个修建难度罕见的工程。当年,苦于老天没有赐予水源而且还一年到头盼不到几滴雨的河南林县人民在县委书记李贵的带领下,三十万人开上人迹罕至,草木稀疏,苍凉险峻的太行山,发誓要在山腰开凿一条渠道,把远在山西的漳河水引到林县来。经过十年的奋战,他们劈开一千二百五十座山头,凿通一百八十个隧洞,架起一百五十五条渡槽,挖砌一千六百四十万立方米土石方,在太行山上盘山开凿出总长近两千公里的水渠,每秒钟为干渴的林县引来一十八点三立方米的清流,不仅解决了全县人畜饮水的问题,而且将六十万亩干涸的土地灌溉成丰年连袂的良田。面对这样一个把整个当地的自然生态环境彻底进行了改良的巨大水利工程,却丝毫看不到当时那种战天斗地的影子,那个无比艰辛的过程已经化着一脉清流悠闲地穿山越岭而来,就象是有一位杰出的画家在另一位画家没来得及收笔的遗稿上漫不经心但却恰如其分地补上了很精彩的一笔,于是这幅人类与大自然合作的巨作珠联璧合,完美无缺了,活了,通神了!
人与自然创造出来的这样的杰作是不多见的,能与红旗渠媲美的只有都江堰,不过那是另一种风格。红旗渠是在绝壁之上凿渠引水,用近乎悲壮的胆识为苍凉的太行山添上了一抹生命的绿色。而面对从雪山之上汹涌而来的岷江,怎样才能化险为夷,变害为利呢?两千多年前,蜀郡守李冰和他的儿子二郎在经过一番精巧的构思后,做出了一项人类历史上很富有智慧的决策——修建都江堰。他们在咆哮的江心修建一个形若鱼嘴的分水堤,让生性放荡不羁的岷江通过鱼嘴乖乖地分别流入内外二江。内江的水经飞沙堰调节好水量后再经宝瓶口流入川西平原,把数百万亩农田灌溉得四季肥沃;外江的水则温顺地继续流往下游。我曾经到四川灌县参观过都江堰,当我看到那就象一群烈性的野马从无数雪山之巅争先恐后、奋不顾身地一齐奔涌到那个狭窄的灌口,搅起惊涛骇浪、发出雷霆怒吼,一副不踏碎脚下千里平原誓不罢休的不可一世的岷江水在经过都江堰后立即就变得犹如两群驯服乖巧的羊羔,不紧不慢、井然有序、鱼贯而入地走着各自的路,而且还生怕主人不高兴似的一路低吟浅唱,不时娇憨地扭动一下优美的身姿,以表明自己特别愿意听话时,不禁就想,李冰父子哪来如此神奇的魔力!经过了解,这一切都是智慧使然。不必说那鱼嘴、玉垒、离堆、飞沙堰、宝瓶口合理摆布,各司其职的天才设计,也不必说那“深淘滩、低作堰”,“遇弯截角、逢正抽心”治水真言所包含的真知灼见,单说那以抛流笼的办法构筑堤坝就堪称古今无二的奇招。流笼,不过是把青竹剖开,用桐油和石灰浸泡,以增强它的纤维拉力和抗腐蚀力后再编织成长若二十米,直径一米多,由胡椒眼组成的竹笼,然后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填入笼中而成。但是惟有把这种流笼抛到湍急的江水中堆积成水坝,才能既挡住隘口汹涌的水势,而又能让水流从笼中卵石之间的空隙通过,不至于被冲毁。据说,本世纪初,美、英、德、法等西方*的许多水利医生曾到都江堰共同考察研究,认为竹制流笼需要经常更换,太麻烦,于是运用现代力学知识,改建水泥坝,结果一下子就被冲垮了,还得恢复使用李冰父子在几千年以前发明的用流笼建坝的办法。李冰父子就是用这种看似简单的办法建造了都江堰,就是这样一座小巧玲珑的都江堰,使川西平原千百年来成为“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沃野千里,世称陆海”的天府(《益州记》)。面对都江堰,人们无不称奇、赞叹,无不感到由衷的喜悦和敬佩……有位以刚毅著名的诗人正值他走红的时候去参观都江堰,竟在李冰父子的塑像前长跪不起,当他被人搀起后,眼里噙满泪水说,他这是平生*一次下跪,他从不拜菩萨,他这不是拜菩萨,他的确是受内心感情的驱驰,就象终于见到了从未谋面的父亲,情不自禁!谁说不是呢,千百年来,都江堰不仅作为一项有史以来很成功的水利工程默默浇灌着千里沃野,同时又象是一首恬淡而却韵味无穷的田园诗永远滋润着人们的心田,这一切只不过是这位和蔼慈父超常智慧和独特情感的自然流露……
我们无法怀疑大自然的仁厚,甚至还具备恭良温谦让的品格。我们能不能和自然和谐相处,关键就看我们到底具有怎样的胆识和智慧,还有情感。但愿都江堰、红旗渠引来的清流在把一片片土地灌溉得生机盎然的同时,也能洗涤我们的心灵,浇灌我们的心田,让人类的胆识、智慧和情感在自然的怀抱中不断开出令人惊羡的奇花异果。
1997年12月